1990年秋天,又一位版画家去世,享年75岁。
刘岘在临终前留下了最后一句话,“我爱艺术胜过生命。”
我想,后面未说尽的话应该是,哪怕艺术曾要了我的命,我仍然对它甘之如饴。
1915年,刘岘出生于河南省兰考县。
父亲出生在地主家庭,母亲家里一贫如洗,没有双方两位老人牵线,如此门不当户不对的两人,是断然走不到一起的。
刘岘的祖父、外祖父都很喜欢养鹌鹑,两人就这样认识了,也才有了子女这门亲事。
门不当户不对,也许这段婚姻的结局早已注定。
展开剩余92%父母之命媒妁之言,刘岘的母亲17岁嫁进王家,由于娘家贫寒,一进门便遭受婆婆的冷眼和虐待。
婆婆动不动就骂她打她,饭故意不煮她的份,结婚三年她没有做过一件新衣服。
刘岘的父亲没有冷眼旁观,会努力维护妻子,但传统的孝道文化,也让他不敢真的忤逆母亲。
很多时候,他只能眼睁睁看着母亲欺负自己的妻子,看着沉重的礼教吃掉一个鲜活的人。
连续生下6个儿子,也没有为她带来一丝丝喘息,51岁刘岘的母亲便患肺结核病逝,当时刘岘7岁。
母亲去世时身上穿的衣服,已经穿了十几年,那是一件棉衣,春秋时就把棉花掏出来当单衣穿,冬天了再把棉花塞回去。
母亲在婚姻里的遭遇,以及她最后的死,对刘岘打击很大,为了永远怀念母亲,他便改姓母姓。
离刘岘的家一里地有座城隍庙,经常唱戏,唱的是河南梆子,《打金枝》《樊梨花》《三上轿》《铡陈世美》等,多是传统经典剧目。
刘岘常常跑去看,爱看戏,更爱看热闹的城隍庙。
当时城隍庙里有各种各样精美的塑像,他不知道它们是怎么做的,就单纯觉得够好看。
后来,为了躲避连年的兵祸,一家人迁居开封市区,刘岘随之进入第二小学学习。
那时,古城开封,林立的古建、郁郁葱葱的树木遮掩着街道,启发着刘岘的绘画乐趣。
他开始拿着画笔到处乱跑,不到10岁水彩画已经画得相当利索。
刘岘的女儿回忆:
“当时在小学里,他的画颇受同学们的欢迎。有一位教图画的郭老师,格外喜欢他,这是父亲少年时最为得意的一件事。”
1932年,16岁的刘岘考上北平艺术专科西画专业,依旧不改他爱到处乱跑的天性。
他经常拿着速写本站在天桥、白塔寺、护国寺等地,看见什么就画什么,拉洋车的、说书的、剃头的、修鞋的……一本本地画。
一次偶然的机会,他看一本中文译本的外国小说,里面一张黑白木刻插图让他眼前一亮,他第一次发现,线条竟然也可以如此有魅力。
回顾一生,做出人生最重大决定,往往是一瞬间的事,灵光偶就,我们抓住了它,从此人生变了个模样。
刘岘抓住了,他说冥冥之中有股力量,死死牵引着他,钳住他的心,他决定他要学习木刻。
1933年,刘岘集合了几位志同道合的青年朋友发起成立木刻社团——无名木刻社,五年间创作了多套木刻集。
当时,鲁迅早在三四年前就提倡木刻,他认为木刻是合于现代中国的一种大众的艺术。
所以,当刘岘转入上海美专,跟鲁迅同处于上海时,他就无比期望能够得到鲁迅的指点。
他打听到鲁迅常去一家书店,就写了一封信委托书店老板帮忙交给鲁迅,还附上自己近期的木刻作品。
大约一周后,刘岘很快就收到了回信,鲁迅勉励他木刻要有绘画技巧,要多画多刻,还耐心指出他寄去几张作品各自的优缺点。
当初,不止刘岘,很多木刻青年都会给鲁迅写信请求指导,李桦跟鲁迅来来回回有过六次交谈。
而且李桦当时在广州,早已做好不被回复的准备,连署名、地址都没有写。
但鲁迅根据他寄信的信封,推测他应该是广州美校的人,认真给他回了信。
鲁迅告诉李桦:“木刻是一种表达工具和手段,万不要忘记它是艺术,它之所以是工具,是因为它是艺术的缘故。”
正是有鲁迅的指点迷津,李桦大改往日的木刻风格,创作出了震撼人心的《怒吼吧!中国!》。
而从1933年到1936年鲁迅去世,他与刘岘来往的信件有50多封。
鲁迅还两次为刘岘成立的“无名木刻社”作品集作了序:
新的木刻是刚健,分明,是新的青年的艺术,是好的大众的艺术。
这些作品,当然只不过是一点萌芽,然而要有茂林嘉卉,却非先有这萌芽不可……
鲁迅的眼里永远都是“青年”,他说:
“愿中国青年都摆脱冷气,只是向上走,不必听自暴自弃者流的话。能做事的做事,能发声的发声。
有一分热,发一分光。就令萤火一般,也可以在黑暗里发一点光,不必等候炬火。此后如竟没有炬火,我便是唯一的光。”
以前总以为最后的“我”指的是千千万万向上的青年,原来也指他自己啊。
让青年们尽情发光发亮,没有炬火也不怕,他鲁迅会尽自己所能帮助青年们,会照亮大家前进的路。
刘岘那时18岁,曾多次表达过对鲁迅先生的感激:“是鲁迅先生为我的人生指明了方向,奠定了我的艺术观,成就了我的艺术道路。”
作家萧军也在《刘岘木刻画展》前言里写道:
“在三十年代,鲁迅先生的两只手,一只手是培育了若干青年文艺家……另一只手是培养了若干青年木刻家——刘岘同志就是其中之一。”
在鲁迅的影响下,刘岘思想觉悟越来越高。
1938年他参加新四军在河南确山竹沟镇的彭雪枫部,还在此创办了“拂晓剧团”,成立了“拂晓木刻研究会”,为部队和老百姓举办画展。
到了延安,刘岘对于艺术的领悟到达了另一个高地,艺术不该是个人的象牙塔,它要表达人民的生活,否则一文不值。
于是,他不断地用刀书写人民的苦难,他还创作了大量的木口木刻作品。
所谓木口木刻,就是取材横断面的木板,大多是黄杨木和枣木,顺着纹路一点点用刀往前推,既考验画画的功底,也很考验手腕的力气。
1942年,毛主席看过他的木口木刻作品,主动为他题了一幅字,令他受宠若惊。
原文是这样写的:
“我不懂木刻的道理,但我喜欢看木刻。刘岘同志来边区不久,已有了许多作品,希望能继续努力,为创造中华民族的新艺术而奋斗。”
然而,中途刘岘遇到了一些挫折,几度想自戕,有一次从三楼破窗跳下去,因为楼下就是车棚侥幸没死。
一次不死,便次次尝试,头撞暖气管,最后连他常戴的眼镜,也成为了他尝试的工具,吞食眼镜片,幸好抢救及时。
在家人与朋友的照顾下,刘岘也逐渐走出了那段黑暗的日子,重新找回了对艺术的追求。
晚年的刘岘走遍中国大地,在经费极其有限的情况下,凭借着热忱以及与许多艺术家的友谊,为国家收购了大量的优秀作品,奠定了中国美术馆做为国家级的馆藏品级。
当年那个18岁的青年,也开始用着自己的力量,努力培养扶植青年木刻工作者。
他始终记得鲁迅先生对自己的教导:“万不可做空头文学家或艺术家。”
1989年开始,刘岘因病接连两次入院,他时时刻刻着急恢复出院。
他还有太多的事没做,要回家乡开封兰考县为他的作品陈列馆开幕,要为鲁迅小说刻作插图。
家里阳台上存放的半人高枣木树段,他就差一点就可以刻完了……
可是生命已经在倒计时,他又比任何人都清楚。
在医院的刘岘,强撑着病体,用油画棒画了一只圆睁大眼的公鸡,公鸡高昂着头颅,抓着大地的爪子都那么有力量。
1990年8月26日,最后一次入院的前两天,刘岘又画了一幅公鸡,那是他一生中最后一幅画。
画的背后,他用钢笔写了两行字:“风暴来了,吹折鸡冠。心情坦然,无所畏惧,生死于度外……”
下面是刘岘作品欣赏: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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