老王头七十岁生日那天，突然把用了二十年的搪瓷缸摔了个稀碎。街坊邻居都当老爷子犯糊涂，只有他自个儿知道——那缸底印着的三趟火车线路图，这辈子到底没凑齐。
这老头年轻时在铁路局扳了四十年道岔，退休金够他天天喝茅台。可每回看见那趟哈尔滨开往漠河的绿皮车从站台晃过去，喉结就跟着车轮"咣当咣当"上下滚。那年腊月他攥着车票在哈尔滨站台跺脚，媳妇儿一个电话说闺女发高烧，票根撕碎的雪花比漠河的雪粒子还扎心。
往西去的丝路列车更邪乎。2016年老伙计老张头拍着胸脯说"咱哥俩走到嘉峪关，我请你喝夜光杯装的葡萄酒"，结果旅行团的大巴都开到西安站了，老张心电图变成了一条直线。现在老王经过兰州站，还能听见老兄弟在月台上喊："老王头！你欠我顿酒！"
最绝的是那趟从三亚到哈尔滨的高铁。儿子去年非要带他体验"一天穿越四季"，老爷子犟着说"高铁哪有绿皮车有味道"，结果体检单上"腰椎间盘突出"七个大字比车厢LED屏还亮。看着小孙子在零下二十度的中央大街啃马迭尔冰棍，老头裹着租来的军大衣直嘟囔："当年扛着铁轨在零下四十度干活的劲儿哪去了？"
漠河客栈的老板娘见过太多这样的老人。有个上海老太太非要拖着氧气瓶看极光，结果在北极村碑前哭得比极光还绚烂："老头子啊，你说等退休来看的..."客栈的火炕上总散落着各种药片，降压药和救心丸在蓝莓酒瓶旁边闪闪发亮，活像没赶上的星空专列。
跑了几十年车的列车长老李讲得更玄乎。去年冬天有个山西老汉在K7041上突然掏出唢呐，对着窗外的白桦林吹《百鸟朝凤》，吹完抱着乘务员嚎啕大哭："俺婆娘走前就想听这个..."车厢里东北大哥们递来的烧刀子，愣是泡化了车窗上的冰花。
三亚开往哈尔滨的动车上，乘务员小周见过最浪漫的报复性消费。一对老夫妻带着婚纱上车，从亚龙湾拍到松花江，老太太换衣服时念叨："当年结婚照是在村口拖拉机前拍的，老头子说等有钱了带我看遍中国..."老爷子在旁边系领带的手直哆嗦，活像在捆扎一辈子的遗憾。
乌鲁木齐站卖烤包子的维吾尔族大叔有本特殊账本。那些颤巍巍来问"这是当年丝路列车经停站吗"的老人，他总会多塞个烤包子："阿达西（朋友），吃饱了慢慢讲。"有个兰州来的老铁路，对着站台上的落日啃了三包子，油星子混着泪珠子砸在铁轨上："三十年前她说要坐这趟车回新疆娘家..."
现在老王头天天蹲在社区老年活动室看旅游广告。吴老太笑他"七十岁的人还做驴友梦"，他摸出搪瓷缸碎片直哼哼："你懂啥？我这叫...叫..."想了半天突然乐了，"叫铁道游击队补票行动！"满屋子假牙都笑在了茶缸里。
漠河客栈的火炕永远热着，丝路列车的葡萄美酒永远斟满，高铁上的四季永远在车窗流转。这些钢铁长龙载得动山南海北的货，却总装不完中国人骨子里那点浪漫。你问为啥老人非得折腾？或许就像哈尔滨站那位擦皮鞋的大姐说的："人这一辈子啊，总得有几道没扳完的道岔。"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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